夜晚的咖啡館裏, 服務生及時送上溫水，打破兩人之間略微有些凝滯的尷尬氣氛。

當然，只是岑青檸單方面尷尬。

她悄悄用手遮住板子上的Q版小人, 澄亮的眼裏有淡淡的羞惱, 嘟囔道：“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？”

下午放了大話, 說和同學去酒吧放縱，且徹夜不歸。

結果被喻機長抓到一個人躲在咖啡館裏畫小人出氣, 故意不回家。未免也太丟人了。

她更郁悶了。

喻思柏沒拆穿小姑娘的謊話, 註視著她有些無措的小臉, 低聲問：“先回家？”

岑青檸輕輕抿了下唇，濃密的眼睫遮住情緒。

他是來接她回家的。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時刻, 除了司機，沒有人來接她回家。

算了, 回去再生氣。

她悶悶地“哦”了聲, 慢吞吞地收拾東西。

喻思柏去前臺結賬，餘光瞥見玻璃櫃裏的莓果蛋糕, 白皙的奶油上紅色樹莓紅艷欲滴。

他眸光微頓。

岑青檸收拾完, 剛想背起書包，眼前伸過一只修長的手, 拎起她的書包，一副接小孩兒放學的架勢。

“……”

“我自己背。”

她想把書包要回來, 喻思柏卻淡淡地瞥她一眼，輕松往肩上一背, 另一只手摁過她的腦門：“走了。”

岑青檸：“……”

她都看見了，服務生小姐姐用一種“家裏小孩離家出走最後被哥哥逮回去”的同情眼神看著她。

咖啡館在春堂路附近, 回家不過幾分鐘。

兩人到家, 喻思柏打開門, 先點亮燈，讓岑青檸先進門。

等她換鞋進屋，他反手關上門，順手上鎖。

岑青檸經過廚房，腳步一停。

廚臺仍未來得及整理——砧板上菜切了一半，紅嘟嘟的番茄歪斜著，魚兒歡快地在水缸裏游來游去。

鍋裏還有燒了一半的水，映著夜晚微弱的光。

她忍著扭頭問喻思柏的沖動，目不斜視地離開廚房，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下。

現在她還在生氣，不想理他。

喻思柏把書包放在她身邊，去廚房倒了杯溫水，再將莓果蛋糕放在精致的盤子上，一起端到茶幾放下。

岑青檸一時摸不著頭腦，他不但沒教訓她，還買了蛋糕。

不由悄悄擡眼去瞧，見他一副坐下準備長談的架勢，頓時頭皮發麻，仿佛回到聽岑義謙嘮叨的日子。

她立即坐起身，決定先下手為強。

岑青檸抿唇，清亮的眼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對面的男人：“過兩個月你是不是要搬走了？”

喻思柏擡眼看她：“怎麽這麽問？”

岑青檸垂下眼，纖長的睫毛每一根都寫著失落：“我都聽見了。六月你覆飛就不管我的飛機了，而且你堂妹高考結束，可以回家了。”

六月份，喻思柏會回到他以前的生活。

他的房子會重新空出來，他的工作會恢覆正軌，這一場由她主導的意外很快就會結束。

不知怎的，她竟真的有些低落。

喻思柏頓住，忽然問：“下午你來公司了？”

岑青檸別開臉：“我沒去。”

喻思柏註視她別扭的小臉兩秒，無奈道：“偷聽也得把話聽全了。聽見我說不管飛機了？”

岑青檸微楞，慢慢轉回視線和他對視。

喻思柏盯著她的眼睛，身體微微前傾，一字一句地告訴她：“只要你沒有解雇我，我就永遠是你的機長。”

“……”

短暫的寂靜後，岑青檸像是承受不住他眼神的溫度，慌亂地避開他的眼神，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。

翹到一半，她連忙按住唇角。

“……我先吃蛋糕。”她順勢往地毯上一坐，轉移話題，“你準備準備，承認一下錯誤。”

喻思柏低眼看乖坐在對面的小姑娘。

她今天穿得嬌俏，粉色毛衣和雪白的小臉，可口的莓果蛋糕不及她面龐半分嬌艷。

尤其是，當她正看著他。

“給我點時間。”他輕舒了一口氣，像是和自己妥協，“等這次飛行回來，我再來承認錯誤。”

岑青檸擰了下眉：“還能這樣？”

喻思柏沒管她，反而為主：“今晚一個人跑去咖啡館躲起來，就是因為以為我不管飛機了？”

岑青檸微滯，有時候她分不清——

到底是征服欲作祟更多，或是對他的身體垂涎更多，還是——初見時的動心更多。

但是，下午那瞬間的感受令她記憶尤深。

——她又一次被丟下了。

“……我不該生氣嗎？”她戳著一顆莓果，悶聲問。

喻思柏看著她，忽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：“為什麽一個人來東川？在瀾江不好嗎？”

他對岑青檸的身世只是有所耳聞，後來托了人去問。

她的母親傅碧初祖籍在東川，小時候便生活在這座洋房裏，後來舉家移民西雅圖。

在西雅圖，岑義謙和傅碧初一見鐘情，兩人很快閃婚。

一年後，兩人有了岑青檸。可惜好景不長，這一年他們的感情破裂到無法修覆的地步。

岑義謙便獨自帶著岑青檸回了瀾江。

再後來，兩人在準備離婚事宜期間，傅碧初因為意外去世。

東川雖然是故地，但從岑青檸大學專業中可以得知，她日後會回到瀾江，進入龐大的岑氏商業帝國。

最重要的是，她沒有家人在東川。

留在東川陪伴她的，只有這幢房子。

喻思柏想知道她為什麽會一個人來東川。

岑青檸怔了兩秒，小聲道：“在瀾江不自由，也很無聊。在學校很無聊，在家也很無聊。”

喻思柏挑眉：“像電視上那樣，出門前後都是保鏢？”

岑青檸苦惱地托住小臉：“不僅是這樣。而是你剛認識一個新朋友，第二天你就了解了他的祖宗十八代，甚至知道他昨天在校門口要了一個女生的聯系方式。這有點誇張，太沒有期待感了。”

正是生活太無聊，才有了“菠蘿罐頭”。

在這個菠蘿罐頭的世界裏，充滿了未知與冒險，每一個世界每一個人每一天都是新奇的。

她需要這個世界。

喻思柏瞧著煩惱的小姑娘，岑義謙早已在她人生的答卷上填好答案，她卻不想要，想要一張屬於她的空白試題。

他問：“在東川不無聊？”

岑青檸眼睛澄亮：“一個人上學很有意思，認識不同的人也很有意思。沒人認識我最開心。”

喻思柏望著她亮晶晶的眼，嗤笑：“一個人躲在咖啡館也有意思？沒別的地方去了？”

岑青檸：“……”

問了那麽多，原來就是想要拐彎抹角地找她算賬。

她眨眨眼：“我沒躲起來，找個安靜的地方喝咖啡不行嗎？而且我很快就會回家了。”

女孩子無辜柔弱的面容永遠讓人生不起氣。

況且她一個人在外面待了一晚上，足夠可憐了。

喻思柏盯著她，警告道：“再有下一次，別瞎跑。這裏是你的家，生我的氣該把我趕出去，而不是自己跑。”

岑青檸楞了下，下意識問：“那趕你走，你真的跑了怎麽辦？”

喻思柏：“？”

算了，和小姑娘說不明白。

“吃飯沒有？”喻思柏點到為止，起身準備去廚房，“喝碗湯再去畫畫，等我一會兒。”

岑青檸看著喻思柏背影，心想原來他真的沒有吃晚飯，收到短信就放下東西去找她了。

從五點半到九點半，他找了她四個小時。

他剛才居然一個字都沒提，也沒兇她，還給她買蛋糕。

明天他要早起準備飛行，她有點兒不好意思。畢竟下午偷聽的事是個誤會。

岑青檸立即爬起身，小跑著跟去廚房，熱切道：“喻機長，我來給你做晚餐吧？我手藝很好的。”

喻思柏：“不用，忙你的。”

喻思柏下午出去得急，身上還是那件白色襯衣。

他立在廚臺前，垂眼自然解開袖扣，撩起袖子，露出的小臂肌理分明，青色經絡凸起。

手腕瘦削卻具有力量感，在光下有一種冷感的欲。

她微微睜大眼，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兒幹。

岑青檸糾結片刻，忽然跑去客廳拿了板子出來，在廚臺角落坐下，一臉真摯道：“那我可以畫你嗎？”

喻思柏輕撩起眼，隨口問：“穿衣服那種？”

想起剛剛在咖啡館自言自語被聽到，她臉頰發紅，小聲嘀咕：“我沒見過沒穿的，畫不出來。”

喻思柏瞥了眼沙發上的裸|男抱枕，沒應聲。

這是默認可以畫的意思。

岑青檸立即來了勁，時不時擡頭看忙碌的男人一眼，便埋頭認真畫畫。

喻思柏偶爾擡眼，見她乖乖坐著，唇角輕彎。

隔天一早，鬧鐘準時叫醒岑青檸，在春日的陽光裏醒來時大概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事。

如果再加上——

“早安。”輕淡低啞的男聲撩著耳廓。

岑青檸嗚嗚兩聲，埋頭進被子翻滾兩圈。喻思柏的聲音在手機裏都那麽好聽，淡淡的電流感太迷人了。

喻機長不在的第一天，想他。

她起床下樓，見到喻思柏為她準備的早餐，笑瞇瞇地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語音。

東川機場，行前會議室。

喻思柏和機組人員確認完事項，便示意會議結束。

乘務員們遺憾這次航程也見不到瀾江明珠。副駕駛安慰她們，總會見到的，畢竟是她的飛機。

稍許，一行人準備出發，隊伍浩浩蕩蕩。

喻思柏拎著行李箱走在最前面，隨手點開語音，小姑娘清脆歡欣的聲音瞬間湧了出來——

“謝謝你的早餐，我會認真吃完的。”

女孩子嗓音清甜，內容又如此引人遐想，隊伍裏一群人立即豎起了八卦的耳朵。

副駕駛年紀大，臉皮厚，直接打趣道：“女朋友啊？”

喻機長有女朋友了？

幾個乘務員對視一眼，暗自遺憾，畢竟像她們喻機長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了。

喻思柏揚唇輕笑：“不是，家裏的小姑娘。”

副駕駛瞧他，都笑成這樣了還不是，一定是上回在駕駛艙裏說的那個小姑娘。

喻思柏回覆她，他即將登機，至少十個小時不能和她聯系。

他點開列表找了個人，發了句話過去，附帶2萬元人民幣的轉賬。

上周工資到賬，銀行卡回到充盈狀態。

VIP候機區，黎芹神采飛揚地和好友直播第一次坐私人飛機的感受。

正投入，身邊幾個同事忽然起了騷動。

她擡頭一看，眼睛頓時拉直了。

明亮的候機廳裏，一行身穿制服的人正整齊地走在過道中，男士英俊挺拔，女士美麗優雅。

走在最前方的，是一名過分年輕的機長。春光透過玻璃，落在代表機長身份的金色斜紋上。

男人面容英氣，五官淩厲，談笑間透出幾分慵懶。

黎芹瞪大了眼睛。

靠，這什麽人間極品機長。寬肩窄腰逆天大長腿，這張臉更是讓人移不開眼，帥得人腿軟。

這樣的帥哥現在打著燈籠都找不到。

她喃喃道：“牛啊菠蘿罐頭，這樣的男人居然都能搞到手，有錢未免也太快樂了。”

黎芹回過神，憤憤地給岑青檸發信息——

[我宣布，這周我們絕交！]

稍許，菠蘿罐頭回覆她：[如果我的機長先生去海邊沖浪，請及時通知我，謝謝。]

黎芹想到那個畫面，忽然覺得自己好點兒了。至少她比金菠蘿更早看到機長先生的身體。

她即將出行，不忘提醒金菠蘿早點畫完漫畫女主人設。

果然，金菠蘿不回覆了。

早上八點，碧空萬裏的春日。

一架載滿繁花的波音747從東川機場起飛，潔白的機翼劃過長空，機首沖散雲朵，穿越天際。

駕駛艙內，機長和副駕駛不約而同地想：今天是個好天氣。

公交車上，岑青檸透過車窗，仰頭靜靜看著藍天。

希望她的機長先生出行順利。

喻思柏不在的日子是岑青檸原本的生活。

她照常上課，中午和容妍吃個午飯，下午下課後坐公交車回家。只是打開家門時會有瞬間的低落。

室內光線昏暗，寂然無聲，沒人在家。

岑青檸幽幽嘆氣，深覺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。

她慢吞吞地換了鞋進門，躺下發了會兒呆，再看時間，這個點喻思柏還在天上，便爬起來去廚房。

晚飯後，岑青檸去花園消食，順便看花兒們長勢如何。看了一圈，發現園丁盡職盡責，完全不用她操心。

生活一切都正常，她卻想嘆氣。

夜幕降臨，岑青檸低著頭，磨磨蹭蹭地屋裏走。

剛踏上臺階，鐵門外門鈴被按響。

她扭頭去看，一個年輕男生站在門口，懷裏似乎抱著什麽。

見她轉頭，男生試探著喊：“岑小姐嗎？”

岑青檸走到鐵門前，接著燈光看清了男生懷抱中的是什麽——一束絢爛如流星的粉白玫瑰。花束內像春日花園一般熱鬧，有花園玫瑰、白荔枝，泡芙玫瑰，噴泉草等，漂亮極了。

男生露出笑容：“岑小姐，喻先生送您的花。”

岑青檸打開鐵門，接過這束純白又嬌艷的玫瑰，輕眨了眨眼，對男生笑了一下：“謝謝你。”

男生臉一紅，羞赧道：“我明天再來給您送花。”

岑青檸低頭輕嗅玫瑰香氣，唇角微翹，腳步輕快地抱著花回了家，低落的心情一掃而空。

看在喻機長認錯誠懇的份上，她決定少生兩天氣。

寂靜的夜晚，因玫瑰的香氣漸漸變得喧鬧。

接下來幾天，岑青檸都過得很不錯。

每個夜晚，那個年輕的男生都會來按響她的門鈴，再為她送上一束和前一天截然不同的花束。

屋內的花比屋外更加絢爛。

周三晚上，岑青檸坐在工作臺前，慢慢勾勒著筆下女孩兒的模樣，漫畫女主角逐漸有了生命。

她畫得認真，再擡頭已經是淩晨一點。

岑青檸舒展四肢，放松片刻，美滋滋地欣賞被鮮花填滿的客廳，覺得還能再畫一晚上。

休息完看手機，一小時前喻思柏便發來了晚安。

她和喻思柏的時差近17個小時。

這個點，海島上是早上七點。所以喻思柏六點就給她發了晚安，完全遵循國內的時間。

明天有課，岑青檸準備上樓睡覺。

在柔軟的大床上躺下，她點開微信，準備聽喻思柏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一聲“晚安”。

忽然，對話框跳出新信息。

黎芹發來信息：[聽說今天整個機組準備去海灘玩，你的機長先生一定會去沖浪。v我200，一張照片。]

岑青檸：“？”

這麽貴？200一張？

作者有話說：

檸檸：太貴了，不看。

喻機長：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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